空中传来大冠鹫的叫声，尖尖细细地带着某种莫名的忧郁，徒步路行者满怀期待地望向天空，却被明晃晃的日光刺痛了眼。克制这股条件反射似的冲动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，即便大伙都知道这不过是向导的手机铃声罢了。
间或响起的铃声在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塞鲁（Saryu）与比达尔（Pindar）山谷带给人的寂寥之感。两座山谷均位于印度北阿坎德邦的库毛恩区，该区遍布高山低谷，肥沃的水土孕育了大大小小数百个村庄，古老的民俗风貌一直延续至今。然而，塞鲁和比达尔之所以与众不同，并不仅是因其毗邻喜马拉雅群峰与众多冰川，景观蔚为壮观，更因为当地兴起的一种名为“山村之道”（Village Ways）的可持续旅游方式，简单来说就是沿着山村小路徒步。
始创于2006年的“山村之道”乃是一群印度及英国驴友头脑风暴的产物，素以其“低调”且“低碳”的风格而为人称道。在当地村民的带领下，旅行者徒步穿行于不同的村庄之间，夜间则留宿于民居，后者多被简单改造为小型旅舍。“山村之道”的启动资金中，近四成来自捐赠，余下的贷款在第一批旅客抵达之后便已还清。这对一个就业机会几近于零的地区而言，不啻于天赐良机。对游客来说，旅行体验也变得更纯粹，更真实，更有身临其境之感。
自平原地带驱车上路，仅穿过塞鲁山谷便需数小时之久，然而途中风光美不胜收，旅程虽然漫长却不乏激动人心之处。愈到后来，道路愈显曲折狭隘，最后汽车停在一道陡峻异常的羊肠小径之下，“山村之道”的第一站，小村苏皮（Supi）已是近在咫尺。
与众多库毛恩小村一样，苏皮村建于高处的地块之上，周围梯田环绕，颇有一览众山小之感。当地民居多为俗称berklay的粉白色大宅院，三世乃至四世同堂的情况亦非罕见，细长的院子被划分为若干区块，每一块都有单独的外梯及门廊。每逢游客入住，热情的主人都会端上当地的特色美食pakora（一种油炸蔬菜小吃）。坐在石板露台上举目四望，只见群峦叠翠芳草如茵，墨绿色的山林以锯齿状边缘撑起了整个天际线。随着夕阳西下，山峦的颜色从深琥珀渐变为淡淡的紫红，直至与沉沉暮色融为一体。
山间的清晨略显冷冽，但耀眼的日光很快驱散了淡淡的寒意。石板上堆着小山似的辣椒与谷物。女人抱着小孩，坐在门口的阳光下打着盹儿。孩童对着游客的“奇装异服”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声。流浪的猕猴在麦田搜刮散落的种子，偶尔也会对行人投以警惕的目光。空间是如此开阔，空气又是如此清新，让初到此地的来客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健康而完满。
在梯田间绕过数个弯口之后，即可抵达传说中的“千步梯”。这是通往迦郡村（Khal Jhuni）的必经之路，小村坐落于近乎垂直的峭壁之上，若想走捷径，须有壁虎攀缘般的功力。此时此刻，在游客眼中，几不可辨的石阶竟如通衢大道般宽阔坦荡。至于所谓“千步梯”是否名副其实，却是不得而知了，因为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向导，也“只能数到835步”。
攀行于“千步梯”之上，好比在小村的头顶走钢丝，喜马拉雅狮鹫——也是当地最大的鸟类——间或从头顶掠过。越过山脊之后，小路骤然变得平坦，蜿蜒行至侧旁的峡谷，穿过郁郁葱葱的橡木林和桤木林，校舍的黑瓦白墙在树丛中若隐若现，迦郡村的模样总算是“千呼万唤始出来”。若是一鼓作气，可于正午时分抵达瓜拉村（Gwara）。咖喱叶芥菜配西红柿、土豆泥配恰巴提烤饼，简单的菜式被做出了难得的美味，放在嵌套餐罐里，可作路上的干粮。若是感到困乏，不乏灌一盅当地的浓茶，足以支撑人完成后半日的征途。
相较于迦郡村，邻近的小村迦尼（Jhuni）看起来更为整洁有序，村庄已通水电，屋顶上的小型太阳能板多用于手提灯笼充电。香火缭绕的神庙之内，信徒正虔诚地祭拜喜马拉雅的“大地之主”——Bhumiyal。遇上热情的村民，还会邀请你到家中喝上一盅。沟壑丛生的密林深处，是妇女捡拾柴火的忙碌身影，拾得的柴火以竹条捆扎负于背上，多时可重达30公斤。一道悬崖将山谷劈成两半，数道白练奔流而下，飞珠溅玉蔚为壮观。
当地人对诸如此类的景观早已是习以为常，“黄金桥”（golden bridge）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地。所谓“黄金桥”乃是指悬崖上的一排金色巨岩，桥下水流奔腾，天光水色交相辉映，圣洁有如神迹。每年五月的某天，村民都会在桥边举办盛宴，然后跳入水中，洗去自己的罪孽。按照本地人的说法是，季风季是最佳的旅游时节，季风过后水源干涸，尤其是12月至次年1月间，昼短夜长，冰雪纷飞，还不如在暖炕上睡个好觉。
自迦郡村俯瞰北阿坎德邦，半数山壑均匍匐脚下，起伏的峰峦一直绵延至远处的地平线。大胡子秃鹫与鹰隼在头顶逡巡盘旋，不远处是开满杜鹃的坡地与平坦如砥的稀树草地，神庙的围墙上画着神秘的三叉戟符号。静下心来，旅行者甚至似乎可以听见冰川的融水之声。
若欲饱览冰川胜景，不妨取道卡提村（Khati）。小村乃是通往比达尔山谷的关隘，过去一个多世纪来游人不绝。自山脊一路下行，两旁杉林参天，美不胜收，约两小时后，连绵起伏的石板屋顶便完整地显露在眼前。沿河道继续下行，便可直抵Pindar山谷。小麦、苋菜、扁豆、芥菜在路旁渐次排开，偶尔也能瞥见妇女采撷秋叶的身影，这些枯朽的枝叶可用作牛羊的垫草。
一路所见均是高山深壑，终点站卡米村（Karmi）却是面向低地，一马平川。然而，这里亦是喜马拉雅最美的小村之一。矮坡上错落有致地点缀着草地、果园、梯田，看上去颇有些戏剧效果。游客在攀登库毛恩群峰之余，通常还会绕道比达尔山谷，专程拜访喜马拉雅的原住民。这样一来，直接的后果便是，村民不必再为生计所迫背井离乡。不同文化间的碰撞、互补与双赢，或许，这才是“山村之道”的真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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